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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松:阳了后两次急诊让我感到人生是苦四大皆空 | 二湘空间

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3-02-22

si想的碰撞   民声的回鸣

有品格  有良知  有深度  有温度



科幻作家韩松


韩松抗疫记录
文/韩松
编者按:二湘空间一直致力于推介各种好书,岁暮之际,我们邀请了六位才高品清的学者和作家分三期给大家推荐一些2022年出版的好书:
第一期:罗翔老师和唐小兵老师第二期:罗新老师和杨庆祥老师
我的抗疫记录/参考(18,完)


一月九日,礼拜一,第三十一天。

今天,从十二月九日开始感到不舒服,并新冠抗原阳性,生病已整整一个月。


近几天咳、喘加剧,并心动过速、心慌,有一刻甚至产生生命危险感。我觉得必须再去医院了。

北大医院门诊呼吸危重症科挂不上号。我决定再看急诊。上次急诊是十二月二十七日。

坐地铁下午四点半到达北大医院急诊部,亲切感安全感油然而生。急诊病人似比上次少。据说北京的感染高峰已过。

上次我是晚上七点半到的,拿到的号是第三百一十七号,被告知前面还有八十余人,这次四点半拿到第一百七十九号,在我前面的不到三十人。不像上次几乎每分钟都能看到一二零的身影,这回一个一二零都没见到。


作者韩松拍摄

但跟上次一样,大厅里,走道上,电梯旁,仍然躺满病人,输液,吸氧,不少奄奄一息的模样。抢救室留观室也满了。不时还有人躺在轮椅或担架上被推进来。

分诊台让我做了心电图。结论是窦性心动过速,左心房扩大可能,考虑右室肥大,左室肥大可能。

驻守急诊内科的还是两名年轻医生,但这回是一男一女。诊室内仍然人头簇拥,甚至还放了一张病床,上面躺着吸氧的病人。


作者韩松拍摄

男医生非常认真,听我说是新冠加哮喘,说,是重症啊!用听诊器听了,发现心动仍过速,便要求检查,在静脉血外增加了动脉血,又电脑上看了我十二天前做的CT,要求再做一次。

虽然总体人好像少了些,但这个时间点上做检查的却似乎更多了。抽动脉血时,护士把针穿进去后,没能成功把血抽出来。她一再安慰并致歉。但实际是我很抱歉,因为血管太细了。换了一名护士来抽,我也换了一只手再做。我手很疼,但心更疼,这些姑娘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一个月了。据说北大医院急诊量上月最多时一天六百多人。

CT室登记后,医生说,人呢,病人呢?推过来吧。我说,我就是。

我看到各种病床担架一直延伸到了从CT室到化验室再到药房的各个走廊。很多老人一动不动,像木乃伊,身上插着管子。有个老头一直在惨叫:松口气,松口气,松口气!看护他的人说,好,好,太受苦了,我们下回再不来医院了。还有一个人说,妈妈昨晚在大厅打一夜吊针,没有退烧,转去了抢救室,如有三长两短,我不会让装黄袋子,要给她洗干净,装棺材里。有对中年夫妻,妻子把丈夫从输液的床上扶下来站好,用一块半人高的毛毯为他遮挡,让他在大厅中使用尿壶。


作者韩松拍摄

除了动脉血结果马上能看到,其余要等两小时。我又坐等。八点多钟,看到有棺材模样的长方形黑箱被两个人推出去。上回急诊时我看到的是黄色塑料袋。


所有结果出来,九点钟。我回到诊室,男医生已离开。女医生正给一个老太太看病,她新冠合并病毒性和细菌性肺炎,已在这里打了十天吊针,现在还要继续打。

南方口音的年轻女医生看了我的检查结果后说,肺炎,跟十二月二十七号拍的CT比,没有变化,间隔太短,没必要拍。她问了我几个回合,认为心脏还是可能有问题,应该在发作时马上来医院就诊,把危险信号当场捕获住,并建议去门诊心血管科复查。

这次急诊,挂号七十块,检查一千二百多块,最后开药九十七块。上次是九十块。药主要是雾化药治疗哮喘和肺部不适,多出的七块是我建议医生开的泼尼松,我以前炎症时用过这种激素。她对此立即认可,但嘱不到过不去时不要用。

两次看病的结果差不多。这都在证明我最初的预想,对于冠病,其实没有特效药可治,关键看自己能否挺过去。


作者韩松拍摄

我二十一点四十离开北大医院急诊部,用时五小时十分钟,比上次减少近半个小时。这时已经较少有病人来了。

过去一个月,我有两次出门上街,两次都是去看急诊。

我的症状是高烧,喘,咳,心慌心痛,心动过速,没味觉,拉肚子,浑身疼痛,但喉咙没有刀片感。这些症状除发烧,持续至今,有的减轻,有的加重。


我没有吃退烧药、没有吃新冠特效药、没有吃连花清瘟。

我停掉了以前吃的老年痴呆药、抗抑郁药和脑血管病药。

总共吃掉三盒头孢,多瓶或盒的枇杷糖浆或片剂。没能止住咳,但如果不吃,或许会咳得更厉害吧?不知道。

三次吸氧,十次雾化。

十余次服用硝酸甘油、复方丹参滴丸、芪苈强心胶囊。

每日服用顺尔宁,并吸入舒利迭、硫酸沙丁胺醇,后者一天最多数十次。

叫过一次一二零,但被告知要八小时后才有车,遂放弃。后来心脏难受时犹豫过一次再叫一二零,却担心医院拥挤,也害怕路上受寒及颠簸猝死,也放弃。这种担心可能并不科学。

两次急诊,我都在现场见到疑似病人遗体的物体被拉走。这个经历使我感到人生是苦四大皆空。我也想到一九九五年,我第一次上两会,报道了医药界全国人大代表联名提出议案建议安乐死合法化的新闻。后来他们仍在锲而不舍多次提出。

过去一个月,从全员核酸,扫码,封控,方舱,到这一切消失无迹,只是一夜间的事情。

这个月里,我家人及亲戚十余人,除个别外都阳了。同事朋友几乎全阳了。我周围熟悉的人或他们的亲人,有超过十人因新冠及并发症死亡。

这个月,《医院》英文版在美国出版了。在这部中文初版于二零一六年的科幻小说中,我写到,整个社会将要变成一座大医院,每位居民均秉持药时代的基本公共理念:一、人人都有病;二、病人无一用;三、病实无法治;四、有病必须治;五、无病就是病;六、大病即无病。



延伸阅读:

韩松:我阳了后转肺炎的记录,头一回有觉出生命危险的害怕

来自严锋与韩松两位老师的抗疫记录

小草:我和先生阳了后,因辉瑞特效药而带来的不同
艾芬:群众是否爱戴,是检验真伪专家的重要标准 



作者简介韩松,科幻作家,毕业于武汉大学,曾获得科幻银河奖、华语科幻星云奖、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、京东文学奖。代表作《驱魔》《地铁》。本文经作者授权微信首发。

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,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,与本平台无关。

~the end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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